《文明、现代化、价值投资与中国》(李录) 摘要

June 19, 2020

1. 文明、现代化


人类今天摄入能量的一半来源于谷物,最主要的是小麦、玉米、大米、大麦和高粱,而这些谷物的野生原种在全球分布既不广泛更不均衡。自然界中一共有56种颗粒大、营养丰富、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在西南亚,侧翼丘陵区拥有32种,在东亚、中国附近有6种,中美洲有5种,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有4种,北美4种,澳大利亚和南美各有2种,整个西欧只有1种。如此看来,在侧翼丘陵区最早出现农业的机率要远远超过其他地方。再看畜牧业的条件:世界上超过一百磅的哺乳动物有148种,到1900年只有14种被人类驯养,其中有7种原生野生动物在西南亚,东亚有5种,南美只有1种,北美、澳大利亚、撒哈拉沙漠以南1种都没有。今天世界上最重要的5种畜养动物:绵羊、山羊、牛、猪和马,除了马之外,原种都在西南亚。


Karl Theodor Jaspers在思考二战给德国和世界带来的灾难的时候,感同身受地指出,人类的每一次灾难都带来了一次思想革命。他第一次指出在公元前5世纪左右,出现了一次轴心思想革命,并命名为轴心时代(Axial Age)。在东方的中国,孔子开始讲述他的学说,与此同时诸子百家争鸣;在西方文明起源的中东,先知们开始把对世界、上帝的思考记录成旧约圣经;在印度,释迦牟尼放弃了皇子的优裕生活,开始和乞讨的人一起生活,和他们共同经历苦难,宣讲他解脱苦难的方法;在希腊,从苏格拉底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伟大的思想家都在全面地检测个人、社会、国家的意义。 这一次思想革命为人类之后几千年的发展奠定了不朽的思想基础,一直到今天还在影响后人。而这些思想家几乎出现在同一个时期,来自世界上欧亚大陆所有的文明中心,而且思想的指向惊人的一致。他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处在自己时代文明的边缘,思考的问题都是文明毁灭之后普通人的痛苦、边缘人的挣扎、底层人的呻吟。无论是鲁国的孔子、迦毗罗卫国(Kapilavastu)的释迦牟尼,还是雅典的苏格拉底、流离失所的以色列先知,共同的出发点、核心关怀的对象都是弱势群体、普罗大众。他们共同反对的是腐败、野蛮、欺瞒百姓的统治者和坏政府。因此他们的思想带有很强的革命性,但是他们本身都不是革命者。他们的使命主要是探讨人、社会、国家的终极问题:什么是人的意义?什么是政府存在的原因?什么是好的政权,好的社会?他们也追求人生的意义,追求人在自身生活和利益之外


伊斯兰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这是唯一一个游牧民族自己创造的宗教,是整个游牧民族自己创造的文化跃升。伊斯兰教的创始人穆罕默德不识字,年轻时一直没有任何突出成就,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非凡的未来。但是到了40多岁的时候,他开始在梦里定期见到天使加百利(Gabriel)给他传话。起初,穆罕默德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梦,在太太的鼓励下,他才开始相信自己已被神选为传声筒,成为先知,所以开始去和别人讲述天使在梦中传给他的话。他传讲的话极富诗意和说服力,迅速吸引了一个巨大的信徒群。在此后仅仅二三十年的余生中,他把一个在沙漠边缘求生的、规模很小的游牧民族组织起来,征服了整个中东、埃及、地中海。他和他的后代创造了世界第三大宗教,建立了穆斯林帝国。按照中国时下的说法,这是一次标准的屌丝逆袭。因为游牧民族文化开始发展较晚,所以在穆罕默德及其后继者统治下,伊斯兰对所有拥有成熟文化的民族都表示出了足够的尊重、容忍和谦虚的学习态度。西方的文化、希腊的文明、罗马的文明得以在穆斯林时代得到保留,而且通过大草原高速公路传到东方。印度的香料、中国的瓷器、丝绸,也通过穆斯林控制的草原高速公路形成的所谓丝绸之路成为东西方之间的贸易品。


轴心时代思想最重要的遗产是高端政府政治制度的建设。中国的轴心时代思想直接导致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制度创新——科举制的诞生。科举制是整个2.0农业文明时代最伟大的制度创新.


科举制以人的学习能力、知识水平、行政能力作为考核的根本,用公平、透明、公开的方式提供给所有人机会,而不受出身背景或血缘关系的限制,从社会各阶层的人才中选拔出优秀能干的人,并凭考核结果分享政治权力,另外通过政府考试的方式统一官方意识形态,以保障所录取的人才对政权的忠诚。这样的选拔和考核制度,可以保证选出的人才既有全面能力,能服务百姓,又能效忠政权。由文官管理武官,保障政权不受挑战。从思想意识形态上,士大夫既效忠皇权政统,又追随儒家道统。既为百姓,又为皇权,兼为个人实现理想抱负,养家荫子。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制度尝试。科举制起源于两汉时的荐贤尝试,经过几百年的实践后,到隋朝正式确立成为制度,为此后一两千年里管理中国这个庞大的帝国提供了最坚实的保障。这也为中国从汉后的400年战乱中重新崛起提供了基础,也让东西方在汉朝和罗马帝国衰落后的命运截然不同。从公元500年到公元1770年左右,中国领先西方大概1200年,科举制这一创新正是助跑中国领先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一制度的确立使得中国在大体上解决了作为庞大帝国的行政问题,保障了长期的和平环境,形成了大规模的贸易市场,促进了技术交换和广泛应用,发展了文化,也拥有了应对饥饿、瘟疫、外族侵略的能力,让中国在之后1000多年里领先于世界上几乎任何其他国家。


英国从1215年《大宪章》开始一直在削弱君权,此后的议会不断从皇权中分权,15世纪以后,任何有一定数量财产的公民都可以通过选举成为国会的下议院成员,所以下议院逐渐成为成功商人的代言。到了17世纪,经过一系列下议院和国王的内战,今天的议会制得以初步建立;1688—1689年,经过一场不流血的政变,一位荷兰王子坐上了名义上的皇位,并签署了《权利法案》,标志着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君主立宪有限政府的成立,第一个重商的宪政国家的出现。这个政府的权力主要是在下议院,代表商人利益,有产阶级可以选取自己的人员加入,这使得英国在17世纪成为一个重商的社会


历史的长河里常常有一年格外特殊,一系列重要的历史事件集中发生,让这一年成为时代的分水岭。1776年恰恰就是这么一年。这一年,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三件事发生了,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英国出版了《国富论》,美国的国父们发表了《独立宣言》,瓦特在伯明翰宣布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蒸汽机。这三件事合在一起,使这一年成为人类文明的分水岭,从此之后整个人类文明再次跃升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大西洋经济的本质。在大西洋经济存在一百多年后,亚当·斯密希望知道,这样一个完全不受政府管制的经济能不能够持续成功。这种经济形态史无前例,如果没有美洲大陆原来完全无政府的状态,如果没有英国独特的历史,如果英国商人没有因为大西洋经济而迅速地成为有力量的社会成员,英国的国会也不会在17世纪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去主导政治。这个新经济实质就是在英国、荷兰和大西洋另一端的北美洲,形成了一个环大西洋的,以有限政府、完全资本主导的自由贸易的经济。亚当·斯密本身是一位道德哲学家,思考问题总是从道德、特别是社会的公益出发。所以他从社会福祉角度思考了自由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他试图证明,个人完全出自个人私利的动机,不需要高尚的动机,通过自由竞争,就可以让产品更加丰富,成本更低,社会资源分配更加有效率,从而使整个社会的财富增加。这个过程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引导整个社会走向更加合理的方向。这只看不见的手,对应的是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事实证明政府不需要在自由经济的活动中干预,就可以让社会的经济达到最佳的效果。所以他的结论就是政府在经济活动中合适的角色就是不干预、不作为,政府的主要功能是保护私人财产,保证自由竞争存在,反对垄断,保证自由市场的秩序,在国际间推动自由贸易。


而自由市场经济给每个人提供了真正的平等机会,人人能够获得自己应得的经济果实,彻底解决了人类最大的需求。人类就本性而言情感上追求结果平等,理性上追求机会平等。人对于结果的平等,永远抱有既不能实现,也不能放弃的梦想,但是人真正能够接受的却是机会的平等。所以凡是能够创造机会平等的制度,都是最伟大的制度创新。


人类第二伟大的制度创新,是以学问、学识、能力为基础来分配政治权力的科举考试制。而最伟大的制度创新,就是在现代科技基础之上的自由市场经济。


西方近代的发展史从文艺复兴开始,多才多艺的人被称为文艺复兴人(Renaissance Man),中国历史上也有这么一个文艺复兴人。他在物理学、数学、地理、地质、天文、医学、化学、农学、气象学等诸多领域的成就在当时都是领先世界的。他最重要的科学成就是发现地球偏磁角,发明了历史上最先进的指南针,为后来的大航海时代提供了最精确的指南。他不仅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同时也是一位工程师、发明家、实践家。他的发明如水渠的枢纽,现在还在被使用。他把一百多平方公里的沼泽地变成肥沃的粮田。他绘制了全国的地图,最早使用“流水侵蚀”的概念,正确解释了雁荡山峰的成因。他还发现了石油,并预言石油在未来经济中的重要作用。同时他担任过国家天文台台长,重新修订过历算,参与过全国性的经济改革并担任过财政部长,还是一个优秀的外交家。此人即使和文艺复兴人达·芬奇,或者美国的富兰克林相比也毫不逊色。他生活在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前五百年的中国,他就是宋朝的沈括。他所生活的时代恰恰是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


英国、美国能诞生现代文明,是得益于历史原因,它们的政府是有限政府,为商人服务,而中国从汉朝以后,就不可能存在这样的政府了。


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后开始进入一场全面西化的运动,从文化、经济、技术、科学、政治一系列领域全方位地学习西方,一方面保持着和西方稳定和平的关系,一方面动员全部社会的资本,进行了一场全面工业化的运动。在日本历史上,这是第二次如此全面地学习先进国家的经验,第一次是发生在中国唐朝时期的全面中国化。


英国的经济学家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又从理论上全面阐述了看得见的手,即政府政策在自由市场经济中的作用。此时挑战大西洋经济的另一种声音出现在了3.0文明中心地带的一些国家。德国、日本都开始认为看得见的手比看不见的手更能直接地解决目前的危机。马克思的后继者甚至进一步认为,看不见的手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它根本不存在。所以无论是苏联的计划经济,还是德国和日本的国家资本主义经济,都试图开辟出市场经济之外的另一条道路。这两种模式之争,最终导致了人类历史上最为庞大、最为惨烈的世界大战


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就是一个不断自我进化、自我进步、自我完善的机制,现代科技的介入使得这一过程异常迅猛。这样在相互竞争的不同市场之间,最大的市场最终会成为唯一的市场,任何人、企业、社会、国家,离开这个最大的市场之后就会不断落后,并最终被迫加入。一个国家增加实力最好的方法是放弃自己的关税壁垒,加入到这个全球最大的国际自由市场体系里去;反之,闭关锁国就会导致相对落后。这就是3.0文明的铁律。


最早的自由市场一旦在英国、环大西洋、美国之间形成,就表现出很强的不断自我改进、自我进化的态势,效率不断提高,规模也越来越大。一旦它成了最大的自由市场,此后所有其他的国家实际上只能选择加入它。


大西洋经济最大的特点是没有政府的参与。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出现一个没有政府参与的、完全以市场化的企业、个人为主体的这样一个全新的经济形态。这个经济形态又对我们的世界观提出了挑战,为了应对这些世界观出现了现代科学,现代科学又带来了一场理性革命,对过去古老的知识作出了新的检验,也就是启蒙运动。


人类就本性而言情感上追求结果平等,理性上追求机会平等。追求结果平等的本性使得每一种新的更先进的文明状态出现后能够在较短时间内迅速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接受机会平等的机制就使得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文化精神,能够创造出一套制度,能够慢慢地在这个演变的过程中渗透到每个角落。整个过程其实蛮痛苦的,从不平等到平等。


比如在中国,在过去几千年里,由于政府的管制,民间经济常常处在自由、繁荣、管制、重新开放的循环之中。商人的利益和财富也会随着这只看得见的手跌宕起伏,以至于对运气的信任成为中国商人的集体强制记忆,甚至渗透入了中国文化。即便到了今天,在全世界所有的赌场里都还可以看见中国人在实践自己对运气的信念。同样的道理,从官方角度看,中国政府对经济的干预也成为传统实践的一部分,到今天,中国政府对经济活动的直接管理也是中国几千年历史造成的条件反射式的选择。


过去40年中,中国在经济上实现了几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的、长期的、高速的增长。在此期间,经济增长的两个主要动力分别是外贸和投资。改革之初,一方面中国有大量很有纪律的廉价劳动力,另一方面有一个具有超强执行能力、聚集了一批优秀人才的执政党。曾经的劣势在改革开放以后就成为它很大的后发优势。政府利用超强的执行力设制了从外汇、资金到土地、劳工等一系列有利的政策条件,把中国劳工纳入到整个世界经济市场,最终让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因此外贸成为最大的经济动力之一。即便知识产权、设计、市场两头都在其他国家,中国仍然在中间加工这一环节具有独特的优势。这期间中国经济的主要模式是政府主导、市场跟进,或者说是在看得见的手主导下的市场经济。


经济从落后状态追赶时,情况也有所不同。因为前人走过的路已经铺好,方向、目标也都明确,只需照着走原路或是抄近路追赶,这时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能推动经济跑得更快。但是这种经济发展模式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极限到底在哪。当中国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出口国之后,显然它的外贸就不可能再以远高于全球贸易的速度持续增长。同样,当投资接近GDP的一半,“鬼城”在各地出现时,以投资拉动的GDP增长也遇到了瓶颈。从长期看,像中国这样大体量的经济,要实现真正长期可持续的增长只能靠内需。在内需市场里,不再有国际自由市场做依托,政府与市场,看得见的手与看不见的手之间,需要做根本性的调整。


当一个落后的国家开始追赶时,政府就有能力去领导这些建设,从而加快追赶速度,这是政府的基本职能。 然而一旦赶上以后,政府就不得不预测未来的状况。此时面临的市场竞争瞬息万变,需要选择赢家、输者,相比政府,市场的优势就明显了。在自由竞争的市场里,在没有外力干预下,无数个体受资本利益驱使,甘愿冒风险试错,最终成功者必然是市场最需要的,也必然是对未来社会资源最有效的分配。但如果由政府来做,就好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跟政府的基本职能和特征是相悖的。


由政府来选择未来经济走向,最有可能的结果要么是墨守成规,要么选择错误,要么是两者都有。中国未来几十年在经济上最核心的变化将是从政府主导的市场经济转变为以政府为辅助的全面自由市场经济。内需、服务将占GDP主要部分。经济资源将对全民开放,金融、能源、土地等将不再对外贸、国有企业倾斜,而是通过市场机制向全民放开,以公平价格在全国范围流通。国有企业经营特权将被逐步打破,逐渐形成与民间企业的自由竞争。国企的所有权与经营权也将逐步分离,引入民间资本,管理彻底市场化,国有股份逐步进入社会保险体系。而随着社会保险体系的逐步完善,民间储蓄也将通过逐渐规范化了的股市、银行等金融媒介有效地进入到实体经济,从而形成资本、企业、消费的有机良性循环。城乡二元结构将被打破,所有公民逐渐享受同民同权,城镇化仍会高速继续,政府将从早期的中心角色中逐渐淡出。


中国文化的未来最可能是对传统文化的复兴及其现代化的演进。 首先,在中国,恢复传统文化的正统地位其实别无选择。任何一种文化都是历史和地理造成的: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同,不同地区的人有了不同的历史,不同的历史又造成不同的信仰体系、生活方式、生活习惯,并使自己在这种环境中感觉自在。这就是文化。文化是深入骨髓的,是一种信仰。人类在地理大发现之前,在现代交通工具 中国人对自己文化的抛弃,对西方非主流文化的全面拥抱完全是中国近代历史特殊时代的产物。在今天的和平状态下,中国人对于自己的传统文化,就好像中国胃相对中国菜一样,实际上是毋庸置疑的选择。所以中国人必然会回归对自己文化的认同,这是文化复兴的第一个要素。中国现代文字的改革,使得国人对传统文化出现了学习断层。伴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人们的精神需求不断提高,很可能会出现中国式的文艺复兴,让国人重新发现中国文化中最精华的部分以及自己渊远的文化遗产,重新理解为什么中国文化在过去两三千年的时间里为中国一代又一代的精英们提供了完备的精神食粮。从个人而言,中国文化的精华也正在于对士大夫“修齐治平”的人格塑造。从社会的角度看,中国的文化复兴就是要还给中国人和中国社会一个共遵共守的道德伦理,以及人们可以安身立命的共同信仰,没有这样的基础,任何社会都很难长期保持繁荣进步、长治久安。 其次,传统文化自身也需要经历一个现代化的演进以适应科技文明的需要。西方的现代化过程也在文化上经历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使得其今天的文化最终成为3.0科技文明中的有机成分。


中国自元代以后,科举定于理学一说,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成为官方的意识形态和科举考试的唯一内容,清代在格式上又固定为八股文,这样极大地限制了思想空间,在某种程度上固化了中国读书人的思维。虽然明、清两代儒学仍在发展,但已经少了唐宋时期的活泼、创新、恢弘的气象,更无先秦时代自由奔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繁荣。


在现代化过程中,中国社会也同样需要像西方一样经过长期的努力、积累、扎实工作,重建社会的精神基础。中国的启蒙绝不仅仅是对西方著作的翻译与介绍,更不是对中国传统的简单否定。启蒙首先是对中国今天现状的客观、理性认知,从承认没有答案开始,以理性的态度重整国故,经过长期的积累,在中国的传统中发现今天仍然闪光的价值。也只有站在自己传统的坚实基础上,才有可能批判性地接纳外来文化,逐步、缓慢地构建社会共识。理性思维、科学方法仍然是社会、人文领域内逐渐积累可靠共识的唯一有效方法。


实践上看,文化演进的最大动力还是来源于科技文明中商业社会对文化提出的现实要求。比如说在商业社会中,最常发生的关系是陌生人间的关系,但是如何规范这种关系在传统文化中却不太明确。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际关系有五伦,君臣、父子、夫妻、朋友、长幼。五伦的文化中,各有自己的道德准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伦基本讲的是熟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中国的文化是人情文化。


人情社会里,人情高于法律,这就让社会秩序受到极大挑战。同时,过度陷入人际关系也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更严重的是,缺乏陌生人之间的道德准则,是导致商业诚信缺失的重要原因之一,而诚信恰是自由市场经济的润滑剂


文化复兴的一个重要的层面就是要在传统文化里面重新塑造适合现代文明的基本价值体系。为此,中国文化需要提出第六伦的概念来定义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以第六伦的伦理道德理念重塑诚信社会的基础,并与前五伦的关系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那么一个有义、有信、有爱、有敬的人,他对待陌生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一个最可能的答案是诚实。


由诚生信,有了信,就接近了朋友的关系,进入到五伦关系,变成了人情的一部分,这样关系网络一下子有了一个跃升,出现了一个加码。


科技文明对文化演进要求的另一个方面是关于个人的地位。传统社会以家庭为单位,个人修养更多强调牺牲、奉献。科举制也让大部分知识分子的兴趣集中在狭小的考试范围内。科技文明时代,创新能力成为成功的第一要素。创新是个性的延伸。所以,未来文化中将更重视个性主义(individualism),更加尊重个人之间的不同,鼓励个性的发展,以此加速创新。


比如道家主张的政府无为而治,与民让利生息,正与市场经济的要求暗合。儒家对家庭、教育的重视,勤俭的道德观,对于积极进取人生的鼓励,都是现代商业社会的基石。而儒家的家国情怀又是奠定有为政府、统一大市场的思想源泉。当然它对于个人在集体中地位的观点却可以与时俱进。作为先秦诸子百家中重要一支的墨家,因其对个人意义的尊崇,对和平、兼爱、正义的坚持,对逻辑思维、朴素科学精神的探索,极有可能在科技文明时代成为和儒家思想同样重要的社会政治思想源泉。


在科技文明时代,从农业文明向科技文明的演化过程中,从集体中心向个体中心转化正是3.0文明时代对政治演进的核心要求。在现代社会中,任何可持续的政治体制可能都需要把个人放在和集体同等重要、甚至是更重要的位置上。


从思想源泉上看,中国传统政治大体是儒、道、法三家混杂,儒家重道德伦理和社会秩序,法家重赏罚执行,道家调整政府与社会、官家与民间的利益均衡。中国有记载的几千年历史就是一个政治实践是非成败的实验室,这些经验教训对于后人、中外都很有意义。 儒、道、法三者混合的程度历来都是政治成败的关键因素。在中华帝国开创之初,秦始皇重法废儒,在战时异常成功,但在帝国和平初创时期赏轻罚重,在改天换地的巨大社会变革中又没有道家的节奏调整,以至于把社会推到极致,一代而亡。在连年战争、重新统一中国后,文景两帝以道家为底色治国,休养生息,使国家百姓恢复元气,终成“文景之治”。至武帝又以严法极尽扩张,社会再遭重创,需宣帝再次以道家之法恢复。三种政治文化传统的结合、度量的把握正是中国政治的最高境界。


而作为先秦诸子百家中重要一支的墨家,因其对个人价值的尊崇,对和平、兼爱、正义的坚持,对逻辑思维、朴素科学精神的探索,极有可能在科技文明时代成为和儒家思想同样重要的社会政治思想源泉。总的来说,与科技文明相适应的现代政治需要多一些道家底色,与民休养让利,轻罚轻放,并兼顾个人与集体的利益。


在邓小平时代,白猫黑猫的实用主义与摸着石头过河的谨慎开放态度使得这一时期的政治更具道家为政的色彩,为个人、社会提供了更大的空间,这与科技文明的需求相合,促使经济开始了长达40年史无前例的高歌猛进。


在富足经济时代,个人既是政治的起点也是重要的终点,和集体利益同等重要。所以任何可持续的政治都需要充分尊重人性。


经济处于低等发达时,经济发展是第一要求;中等发达水平时,对环境保护、生命安全要求更高;到了高度发达水平,对政治参与的要求达到最高。


另外,一些发达国家尤其东亚发达国家对公务员实施的“高薪养廉”政策也值得参考。在适当的时机,将政府高级主管的工资水平与社会、商业同等高管工资水平挂钩,建立指数对应关系,以高薪养廉。同时,大力削减政府权力,尤其是削减在经济领域里的权力,管理方式从正面清单逐步过渡到负面清单。在此基础上,实施对腐败的零容忍。以严厉的法律、严格的党内纪律、媒体监督、民意举报等多种方式、多种渠道将腐败控制在最狭小的范围内。


一次对传统封建组织方式翻天覆地式的革命,导致了秦国从一个相对偏远的地区崛起,把社会全体成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最后击败了所有战国诸侯,并把这套方式推广到了秦帝国的全部疆域。到了汉代,这种组织方式又因为举孝廉制的产生进一步得到巩固。举孝廉制是科举制的雏形,完善的科举制产生于隋代以后。科举制通过对个人能力的筛选(不仅仅是政务,还有对知识的掌握等),让整个社会在政治权力分配上为所有成员提供了一个比较公平的上升通道。商鞅变法基本上奠定了中国后来2000年相对稳定的政治制度,尽管朝代更迭,但基本制度不变,让中华帝国登上了农业文明时代的最高峰,历史似乎就此终结。


这与以土地、国界为核心的2.0农业文明截然不同。作为战胜国和世界秩序的主导者,放弃占领土地并不等于美国放弃胜利果实。二战胜利后,美国通过建立一系列世界性组织,如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布雷顿森林体系等构建了一个全球市场的严密体系,并始终牢牢把握着这个全球市场的规则制定权、市场准入权和制裁清除权。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让战后的欧洲盟国迅速成为这一市场的主要组成部分,对战败国德国、日本同样通过修改宪法将它们纳入这一体系,并通过一系列军事盟约,例如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美日和美韩军事联盟等,在全球建起一整套军事基地网络,用以保护美国主导下的全球市场的运输和原材料供给安全。


如果说2.0农业文明时代的核心诉求是土地,在我看来,3.0科技文明的核心诉求就是市场的大小。决定一个经济体能否真正长期成功,就看该经济体市场的大小。市场经济是以个人和小组织(公司)为单位的分散组织方式,其能量的释放依赖于市场的大小,不受国家土地疆界的制约。这与以土地、国界为核心的2.0农业文明截然不同。作为战胜国和世界秩序的主导者,放弃占领土地并不等于美国放弃胜利果实。二战胜利后,美国通过建立一系列世界性组织,如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布雷顿森林体系等构建了一个全球市场的严密体系,并始终牢牢把握着这个全球市场的规则制定权、市场准入权和制裁清除权。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让战后的欧洲盟国迅速成为这一市场的主要组成部分,对战败国德国、日本同样通过修改宪法将它们纳入这一体系,并通过一系列军事盟约,例如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美日和美韩军事联盟等,在全球建起一整套军事基地网络,用以保护美国主导下的全球市场的运输和原材料供给安全。


美国的意识形态包括提倡自由、民主、人权、宪政、法治,自由市场、自由竞争、自由贸易,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等理念。这套意识形态有足够的力量,能被今天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接受。


首先中国要避免犯一些重大的错误。第一个可能的错误是和美国鹰派针锋相对地斗争,造成无意间的合作,像俄罗斯一样成为现有美国秩序下的挑战者。这样做的结果基本可以预见,会让鹰派迅速把美国主流社会团结起来,美国将从与中国经济脱钩开始,推及英国、澳大利亚等说英语的五眼国家(Five Eyes),再加上欧洲、日本等,慢慢扩展到全球,把中国经济从世界贸易的核心推到外围,基本上就和俄罗斯今天的处境一样。这个过程虽然对于世界经济会造成巨大的短期损失,但并非不可能完成,而且长久来看,可能对美国长期利益还有好处。以华为为例,如果华为真的被彻底排除在世界主要市场之外,那么世界主要市场可能在5G方面的技术会短暂落后于中国和那些与中国合作的小国,但是被排除在世界主流市场之外的华为也只能在一个相对较小的市场中继续创新、流动。相反,那些暂时落后的西方通讯公司会在一个更大的市场中通过自由市场的交流逐渐上升,可以想象大概5年、10年、20年之后,在这个更大的市场中一定会诞生出更先进的科技,在那个时候,华为的领先地位多半难以维持。同样的道理,如果中国主动或被迫地退回到闭关锁国的状态,可能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还能自给自足,但是时间一长,小的市场最终会被大的市场超越和压制,相对于大的市场的积极向上循环,中国经济会持续萎缩下去。 第二个可能的错误是在经济政策上走向民粹主义,政府对外资实施更多干预和排斥,技术上不论好坏都以民族企业为首选,进行封闭式的自力更生。虽然没有离开国际市场,但在原来的政策基础上进一步向民族主义倾斜。可以预见,这种选择尽管拖延了时间,但最终还是会让中国模式走上和西方自由资本主义模式对决的道路,或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


经济起飞时,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是相对集权的体制,即使是民主也是极少数人的共和式民主。比如英国工业革命早期是君主立宪制,在建立全球市场的过程中依靠的是殖民统治,可以说是一个很血腥的政治。美国在早期经济起飞的时候,可以投票的人不到10%,虽然不是殖民大国,却是当时最大的实行奴隶制的国家。更不用说日本、德国等国家,还曾走过法西斯和对外侵略的道路。但随着经济发展,生活的不断富足,西方主要国家慢慢走上了宪政、民主、人权、自由的道路。这种政治演进是3.0文明时代经济发展的结果而非原因。正因如此,美国秩序对发展中国家的政治从来没有统一的硬性约束,基本尊重每个国家自己的选择,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主权,在联合国都是平等的,政治上也没有天然的对中国的歧视。


在新型的大国关系中,要脱离“修昔底德陷阱”,需避免正面挑战美国,尊重美国作为3.0文明时代国际秩序的主导者,遵守目前的国际规则。另外在国内经济方面,要更加开放,让经济更加市场化、国际化,逐渐改革国企,从“管资产”到“管资本”,让国企真正市场化,迅速扩大内需,让中国市场为全球经济带来更多利益。同时在国际关系上,中国应该承担更多维护国际市场的成本,与其占全球GDP 15%的地位相称,并尽量通过支持美国主导的国际组织,分担应承受的成本


中国目前本身也存在一些问题,除了国际上的“修昔底德陷阱”,还有国内经济的“中产阶级陷阱”。解决国内的问题必须要靠经济的持续发展。这些问题解决好了,就都是发展中的问题。如果解决得不好,问题的性质就会发生变化,让中国在发展的陷阱里打转。中国要想发展,绝对离不开美国秩序下的全球国际市场。


中国有可能在今后的几十年上移中,实现全面的自由市场经济,并发展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结合科举制与宪政民主制的政治制度。当中国从经济上、政治上、文化上完成这个现代化的过程以后,中国的很多实践也会给西方社会提供很多非常有益的建议。


举这些具体例子就是为了说明,在过去几万年里分割人的最根本的区别,将来都可能会变成个人的选择,不再是历史的传承。这样,基于民族、文化、宗教信仰的传统国家基础也会发生变化,很多原来存在的基础就逐渐消失了。对于宗教来说,凡是特别具体的预测慢慢都会被科学证否,但是它的基本意义仍然存在。宗教最终要解决的主要是基本的世界观问题:人从哪儿来,人的本性,人生存的意义,人死后的去向等。对这些,科学都会提供越来越好的解释,甚至将来会替代宗教的解释。但是宗教另一个功用是慰藉人的灵魂,安抚人的痛苦,给生活带来意义,使人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这一点无论是宗教,还是传统艺术、哲学,都会慢慢越来越趋同:人类共同的体验,对艺术、对信仰、对哲学、对爱与同情的体验共性会越来越强。所有能存活下来的宗教的共性,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同情,尤其是共情(Compassion)。以此为基础就会形成普世性的宗教。而艺术也越来越会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源泉。


赫拉利教授认为,智人为了应对各种挑战,发展出一种创造“故事”的独特能力。所谓“故事”,就是那些真实生活中并不存在、但会强烈影响我们思维的概念。在我看来,至今为止至少有四个重要的“故事”塑造了我们的文明:政府(其中又包括民族、种族的概念),宗教(包括文化、信仰),科学与技术,以及自由市场经济。前两者是农业文明的产物,后两者是现代化开始后产生的。


要想形成全球政府,我们必须从现有的民族国家政府中吸取经验教训。其中,中国和美国的经验尤为宝贵。在历史上大部分时期,中国人口都占全世界五分之一左右,在长达2000多年的实践里,中国政府积累了无数针对大量人口的治理经验和教训。而美国代表了人类另一种最成功的实践:如何将来自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信仰、不同种族背景和历史的人民聚集在同一种政府形式之下。 在文化方面,今天的欧洲人正在尝试用新的概念(“故事”)来生活。这些概念并不注重如何去实现更多、获取更多,而注重于如何对我们已取得的成就感到幸福,并对其他人的痛苦更加同情。如果实现你的欲求就是“成功”,那么对你已经实现的东西产生欲求,不就是“幸福”吗?现在我们处于富足经济时代,已经和过去农业文明时代的短缺经济大为不同,亟需一种新的身份认同。欧洲人引领的这些实践对于如何铸造所有人类都认同的身份认同至关重要。


所以我认为未来中国会继续在3.0文明主航道上走下去应该是个大概率的事情。因为她离开的成本会非常非常高,像中国这样一个文化、一个民族,如果对她的历史比较了解的话,我认为她走这样的道路,尤其是大家已经明白了现代文明的本质后,再去走回头路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中国离开全球共同市场的几率几乎为零。中国要改变市场经济规则几乎也是非常小概率的事件。所以,中国在未来二三十年里持续保持在全球市场里、持续进行自由市场经济和现代科学技术的情况是一个大概率事件。中国在经济上走基本的3.0文明的主航道仍然是大概率事件。我们看到真正3.0文明的主道其实和政治、文化关系不大,而和自由市场经济及现代科技关系极大,这是真正的本质。这是很多投资人,尤其是西方投资人对中国最大的误解。


这个原因主要是,今天中国在资本市场中所处的位置,资本市场百分之七十仍然是散户,仍然是短期交易为主,包括机构,也仍然是以短期交易为主要的目的。价格常常会大规模背离内在价值,也会产生非常独特的投资机会。如果你不被短期交易所左右、所迷惑,真正坚持长期的价值投资,那么你的竞争者会更少,成功的几率会更高。 而且中国现在正在进行的经济转型,实际上是要让金融市场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融资角色,不再以银行间接融资为主,而让股票市场、债券市场成为主要资金来源,成为配置资源的主要工具。在这种情况下,金融市场的发展规模、机构化的程度、成熟度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得到很大的提高。当然如果把眼光只限在眼前,很多人会抱怨政府对市场的干预过多、救世不当,等等,但是我认为如果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中国市场仍然是在向着更加市场化、更加机构化、更加成熟化的方向去


另一个原因是中国的独特政治经济体系,也被一些学者称为“三合一市场机制”。我们在第一部分说过,中国人最早探索出通过政治贤能制来释放集体力量和潜力的方法。在过去的40年里,中国又通过组织市场经济的独特方式将这一历史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所谓“三合一市场机制”,就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密切合作。中央政府制定战略,提供资源支持,调节经济周期——这一点和美国联邦政府相似。中国的独特之处在于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中国地方政府的行为更像是企业行为,这些“公司式地方政府”为真正的商业公司提供总部式服务。如果公司去某地投资设厂,当地政府可以为它们提供土地,修路造桥,组织劳动力,改变税收制度,甚至可以购买公司生产出的第一批产品


然而最近几年,情况发生了变化。首先,当地方政府像企业一样提供商业服务时,它们会要求租金,有些官员甚至会以权谋私,要求企业直接把租金支付给个人。因此,这种模式在创造了超高速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催生了严重的贪腐、寻租、环境污染恶化


不同地区之间的恶性竞争、不可持续的贫富分化,和高度依赖债务的经济,因为债务是中央政府用来缓和经济周期起伏的主要方式之一。这些是三合一市场机制的缺点。


看到了社会的很多变化,在某些方面,舆论空间收窄,但在另一些方面,这些政策也卓有成效,比如扶贫、环保等,效果可以说立竿见影。这就是这几年中国国内环境发生的变化。


储蓄率还能解决让许多人担忧的一件事——高债务水平。中国的债务水平自2008年以来一直不断升高,当时中国为应对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经济大衰退开始持续大量投资,主要通过发行货币,依靠债务融资。传统上,中国社会融资主要来自银行债务,比例有时可高达80-90%。股票市场及股权融资占整体融资比例很低。但无论是债务还是股票,它们的来源都是一样的,它们不是从美国或任何其他国家来的,而是直接来自于本国储户。几乎所有中国债务的债主都是中国人自己,并以本币发行。所以尽管债务占比较高, 下一步中国政府想做的就是通过资本市场改革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融资结构,大大增加股权的权重,减少债务所占比例。就在昨天,我们看到了中国将在沪市推出“科创板”的新闻。“科创板”会采用与美国相同的模式,即以信息披露为基础的注册制资本发行,而非以前的审批制。


如果中国资本市场改革能够将这种欲求转化成有效的投资,通过对教育、技术的持续投资实现经济的转型升级,从而实现经济增长、个人财富增长、消费升级、投资增加的持续正向循环,就能实现中国经济的长期可持续增长。


另外,全面从严治党治国的结果可能是政治愈发稳定而非相反,这一点可能会让同情西方模型的国内、国外观察家感到难以理解、难以接受。但是现实确实如此,过去和当代也都有很多案例可以佐证。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想方设法进行适应性调整。无论人们对今天的局面有多少不满,大多数人并不愿意离开中国。他们既带不走财富,更带不走事业。随着政策改善,时间推移,一切又回归常态。商人会继续经营生意。这些财富不会从中国流走,生产性资产不会丢失。社会上的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中国政府,都会学着去调整。如果中国政府都具有灵活性和适应性,我想整个中国社会必然也是灵活的、具有适应性的。


2. 价值投资与中国


资产管理是一个服务性行业,它和其他服务业相比有什么特点?有哪些地方和其他的服务行业不一样?我认为有两点不一样。 第一点,这个行业里的用户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不知道、无法判断产品的好坏。这和其他几乎所有的行业都不太一样。比如一辆车,用户就可以告诉你,这辆车是好,还是不好;去吃饭,吃完饭就会知道这个餐馆的饭怎么样,服务如何;你去住一个酒店、买一件衣服……几乎所有的行业,判定产品好坏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客户的使用体验。


另外一个最主要的特点是,这个行业总体来说报酬高于其他几乎所有行业,也常常脱离对客户财富增长的贡献,实际上真正为客户提供的服务非常有限,产品很多时候只是为从业人员自己提供了很高的回报。其定价结构基本上反映了这个行业从业人员的利益,几乎很少反映客户的利益。


第二,要真正建立起受托人责任(Fiduciary Duty)的意识。什么是受托人责任?客户给你的每一分钱,你都把它看作是自己的父母辛勤劳动、勤俭节省、积攒了一辈子、交到你手上去打理的钱。钱虽然不多,但是汇聚了这一家人一生的辛苦节俭所得。如果把客户的每一分钱都当做自己的父母节俭一生省下来让你打理的钱,你就开始能够理解什么叫受托人责任。


价值投资在实践中最主要的困难可能来自另外两个概念,一是市场先生的假设,二是能力圈的建设。 对于市场先生的假设,我们先回顾一下最早本杰明·格雷厄姆教授是怎么描述他的——他说你可以把股票市场想象成是一个精力特别旺盛、不太善于判断、不太聪明但也不坏的人,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吆喝各种各样的价格,不管你感不感兴趣,他都不停地吆喝。但是这位市场先生的情绪变化无常,有时候他对未来特别乐观,价格就叫得非常高;有时候他特别抑郁,价格就会喊得很低。绝大部分时间你可以对他完全忽略不计,但是当他变得神经质的时候,或者极其亢奋,或者极其抑郁,你就可以利用他的过度情绪去买和卖。 但是你会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在学校里,当你读到市场先生的概念时,你会觉得很有道理,然而一旦进入到市场开始工作的时候,你会发现跟你做交易的对手都是真实存在的人。这些人看起来学历很高、钱比你多、权力比你大、经验也比你丰富,个个都是“高大上”,很成功,有些甚至是你的上级,你觉得他们怎么看也不像格雷厄姆形容的那位市场先生。在你和他交手的过程中,短期来看你还常常是错误的那方。一段时间后,你不断被领导训话、被“错误”挫败,就开始感觉好像自己才是那位傻傻的市场先生,别人都比你厉害,开始对自己所有的想法都产生怀疑了。这是我们在价值投资的实践中会遇到的第一个困难和障碍。 第二个困难是我们对自己的能力圈的界定。能力圈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怎样才能显示我真的懂了?当市场变化剧烈的时候,我买的股票全在亏,而别人的都在涨,我怎么判断自己是正确的,别人是错误的呢? 今


第一,股市——关于股市里面的投资和投机


无论在学校里曾经是怎么想的,只要一开始工作,别人给你一讲别的理论,你脑子就乱了,立刻就觉得好像别人说的很对,自己原来的想法不太对,被市场先生这个概念给误导了。所以大家只要记住投机归零的概念,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些投机者没有长期的业绩,靠投机做不出长期业绩,也做不大。有一些短期的做得比较好的,其实多多少少是靠合法的抢先交易(legalized front running)。


顺便谈谈,指数投资为什么也可以有长期回报?因为指数投资基本上就是全部投资者和投机者的总和,如果投机者最终的结果归零,那么指数投资的结果实际上就是投资者的净结果。数学上来说是不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指数投资可以有长期回报,但这种情况只可能在其经济体已经进入现代化的社会中发生。现代化经济体能够自发地产生累进、持续的经济增长,而且在实行市场经济和股市注册制的市场,其股市指数能够比较代表经济体里所有的规模公司,在这种情况下,指数投资基本上就能反映出这个经济体大体的经济表现、商业表现。


假设我既不想去信息剥削,也不想去玩零和游戏,而是真的想正正经经做一个投资人,该怎么去做呢? 这就回到了能力圈这个概念。


所以我就开始想办法怎么去找到有安全边际的公司,我想有安全边际的东西肯定是便宜的吧。那时我虽然对公司的生意是什么不太了解,但如果只是分析一张资产负债表,小学算数就基本够用了。所以我就开始去看《价值线》,上面有几千家公司过去10年的基本财务情况。《价值线》把这些公司划分成不同的类别,其中一个类别是近期最便宜的股票,比如按照P/B是多少,P/E是多少。


一旦你开始用所有者的角度来看生意的时候,你对生意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说我不用真的去买,也能够用生意拥有者这个角度去看待当然是最理想的,但是从人的心理角度来说,做到这点很不容易。

百分之百属于你了,那么你应该怎么办?你要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做研究。当然做到这点和你实际拥有还是不太一样


最后的结果是每个人的能力圈都不一样。每一个价值投资者的投资组合都不太一样,也不需要一样。你不需要跟别人多交流。你要投的东西也不会太多。因为每一件事情要想搞懂,都需要花很多很多时间,一支股票、一个公司也是如此。


第一点,他要比较独立,看重自己内心的判断尺度,而不太倚重别人的尺度。比如说,有些人的幸福感需要建立在他人的评价上,自己买的包,如果得不到他人的赞美,就失去了意义。另外一些人就不一样,自己的包,只要自己喜欢,每天看着都高兴。独立的人往往不受别人评价的影响,这是种天生的性格。

第二点,这个人确实能够做到相对客观,受情绪的影响比较小。当然,每个人都是感情动物,不能完全摆脱感情的影响,但是确实有些人能够把追求客观理性作为价值观念、道德观念来实践。这样的人就比较适合做价值投资。

下面一个品性也比较特殊,这个人既要极度地耐心,又要非常地果决,这是一个矛盾体。没有机会的时候,他可以很多很多年不出手,而一旦机会降临,又一下子变得非常果决,可以毫不犹豫地下重注。

第四点,就是芒格先生为什么可以连续四五十年这么做,就是他对于商业有极度强烈的兴趣。沃伦和查理总是讲商业头脑(money sense),商业头脑就是对生意的强烈兴趣,而且天生地喜欢琢磨:这个生意怎么赚的钱,为什么赚钱?将来竞争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将来还能不能赚钱?这些人总是想彻底弄明白这些问题,这个兴趣实际上是他最主要的动力。


所以多打打高尔夫球,对于培养投资人的品性有帮助。冥想(meditation)也很有好处,它能够帮助你对自己的盲点认得更清楚一些。又比如打桥牌可以培养你的耐心等等。


我们其实很想在国内建一个像Graham and Doddsville那样的价值投资的小村落,有些原住民住在里面,大家愿意把自己比较真实的回报率,以及如何得到这样的回报率拿出来分享,看看有没有长期的结果。

一般来说,选择投资人首先一定要看清楚他是不是一个投机者。第二,他要具备一定的投资人的品性。第三,他对于自己的专业有一定深度的了解,而且有一个相对较长的投资回报表现记录。接下来,你要看他选择的能力圈是不是在一个竞争激烈的圈子里,如果他的能力圈刚好处在一个竞争不太激烈的范围之内,就更有可能获得比较好的回报。还有你要看他的收费方式是不是合理的、双赢的,他的利益和投资人有没有大的冲突。最后一点是这个人年龄还不算太高,还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让你的财富复利地增长。如果你能够找到满足所有这些条件的投资人,


你不愿意去做一个完全靠赌博挣钱的人,所以下次当你看到投机的人时,你不用跟他说“祝你好运(Good luck)!”,因为他不可能一直都好运,你应该说“玩得开心点儿(Have a good time)!”


如果是一个信仰,就必须要得到验证,过程中你还得经历一下绝望的考验,所以你的感情一定会上下起伏,至少在刚开始时是这样。但是慢慢地,你会真正把它变成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波澜起伏逐渐变成了荣辱不惊。由你强烈的对生意本身的兴趣带领,慢慢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能力圈,然后在自己的能力圈之内游刃有余,之后你就可以心无旁骛,远离其他杂音的干扰。

如果对我今天的分享你只记住一件事的话,只要记住这个零和概念——投机的净结果都是零。

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在追寻人生的意义,后来我渐渐悟到其实人生真正的意义就是追求真知。因为真知可以改变生活、改变命运,甚至可以改变世界。

以当你从卖方过渡到买方的时候,比如我发现我以前很多做投行的朋友去做投资,基本上都不太成功,因为他还保持着原先做投行的心理,最主要是要把主意卖给别人,因为卖得太好了,所以把自己也说服了。人都是这样,所以说别骗自己,因为自己最好骗。你

我见过很多不同的人,也有各种各样失败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兴趣。一个人最终能够坚持把一件事情做好,这件事必须要符合他的兴趣。最容易成功的方向其实就是你既有兴趣又有能力的方向。比如说有些人,可能他有价值投资的品性,但是他对别的事情更有兴趣。

对自己公司员工的标准是,如果你对一个公司的研究达到懂的状态,你要能看得出10年以后它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最好的情况常常会自然发生,所以你要明白它10年之后最坏会到怎样的情况。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我就不太能说自己懂这个公司。

能力圈最重要的概念就是能力圈有边界,它是一个圈。你如果不知道这个圈的边界在哪里,说我都明白了,那你肯定就不明白。你还要明白,当你知道一个事情是正确的时候,一定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错才行。芒格先生有一个标准,我觉得还蛮有用的。他说如果我想拥有一个观点,我必须得比我能够找到的最聪明的且反对这种观点的人还能反驳这个观点,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配拥有这个观点。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标准。你可以用这个标准来判断自己懂还是不懂,你可以反过来想,能不能找到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把我所谓懂的东西驳倒,然后我发现他的思维还不如我,我比他驳得还厉害。这个时候有可能,也不能说完全,你确实是理解了。

我们学习数学,微积分其实不是太重要,但是统计学一定要学好。因为现实中遇到的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统计学的问题。

第一,你并不介意作为少数派,反而感到非常自在——这可不是人的本性,


过程中大部分时间是依靠群体才得以生存的,在几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一直如此,所以群体性是根植在你的基因中的。


第二,你愿意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成为一个学术型的研究人员,而不是所谓的专业投资者。价值投资者要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学术型的研究人员、侦探,甚至记者,要有探究万物运行原理的永不满足的好奇心。


当年我还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就痴迷于阅读《价值线》(Value Line),我对几乎所有事的来龙去脉都想追究。如果你想拥有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和数据库,事实上如果你想成为价值投资者,这是必须的,我推荐你一页一页地阅读《价值线》,这是最好的商业训练,对你理解投资有巨大的帮助。我看《价值线》的时候,通常会先去看“历史新低名单”——股价新低、P/E新低、P/B新低等等,这比“历史新高”要更吸引我。


我喜欢读 《穆迪手册》(Moody’s Manual)是因为它读起来很有乐趣。不是说去读就一定能找到机会,但我边读边学,我对各行各业的生意都很好奇。读得多了你就能闻到机会的味道。怎么培养这种敏锐的嗅觉呢,我觉得只能通过大量阅读,每一页都不放过。《价值线》非常棒,它从多个资源收集数据资料,并涵盖多年,这是你们了解各种生意最简单的途径。

假如你是分析员,我一直告诉我的分析员,我从你这里需要得到两样东西(当然你必须成

只要我违背价值投资三条原则的任意一条,就会犯错。当我获得的信息不够准确,或不够完整,我就会犯错;当我以为自己获得了洞见但其实压根就不是洞见的时候,就会犯错。

那段时间我其实有几个绝佳的机会,是几家我了解很深的、具有自己独特洞见的公司,而且这些公司的管理层我还认识,这些公司的市值低于净现金,之后的市值增长了50100倍,而我与机会失之交臂。因为那时我无法全身心投入。真知灼见和频繁交易是互不相容的。这是我最大的错误,


做空的三个特点决定了它会是一个很悲惨的生意:第一,如果做多,你下跌的空间是百分之百,而上涨的空间是无限的。如果做空的话,你上涨的空间只有百分之百,而下跌的空间是无限的。我很不喜欢这种算术。第二,那些最好的做空机会往往有着做假的元素在里面,作假很可能会长期存在。因为做空一定要通过借债(股票),这一点就足够把你拖垮。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即使你在百分百正确的情况下也可能会破产。而且通常你在确定自己正确之前就已经破产了!最后一点,它会把你的思维都打乱。做空的想法会牢牢地占据你的大脑,分散你做多投资本该有的专注。所以,出于这三点原因,我就再也不去做空了。


市场是一个发现人性弱点的机制,在金融危机到来时尤其如此。只有对知识完全诚实,才可能在市场中生存、发展、壮大。


作为初学者,你可以选择一家容易理解的公司,可以是家很小的公司,比如街头便利店,一家餐厅,或者是一个小的上市公司,都无所谓。试着去理解一家公司,明白它是如何运转的:它如何盈利,如何组织财务结构,管理层如何作出决策,和同行业内竞争对手相比有何异同,如何根据大环境调整自身,如何投资盈余的现金,如何融资等等。


比如说,查理思考问题总是从逆向开始。如果要明白人生如何得到幸福,查理首先是研究人生如何才能变得痛苦;要研究企业如何做强做大,查理首先研究企业是如何衰败的;大部分人更关心如何在股市投资上成功,查理最关心的是为什么在股市投资上大部分人都失败了。他的这种思考方法来源于下面这句农夫谚语中所蕴含的哲理:我只想知道将来我会死在什么地方,这样我就不去那儿了。